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焰火表演中,29个形似“大脚印”的烟花一步一步从永定门出发,穿过天安门广场,走向“鸟巢”,惊艳地宣布第29届奥运会来到北京。那一夜的火树银花,让世界再一次注目这个古老、大气而浪漫的国家,也让观众记住了蔡国强,时任奥运会开闭幕式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师。多年后,蔡国强回忆起自己竞标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创意方案时,招标的人听完他的方案后忍不住评价了一句:“你这个幼稚(的想法),太好了。”
远行心未改
其实早在做“大脚印”之前,蔡国强已蜚声海内外艺坛。
1957年,蔡国强出生于福建泉州的小村庄,自小跟着最爱的奶奶长大。奶奶年轻时是当地制造枪支弹药家族的小姐,因此蔡国强似乎从小就对火药有种天生的亲切。1981到1985年,他到上海戏剧学院就读舞台美术系;1986年底,在多位北京故宫的友人帮助下,他走出了国门,游走在不同的国家和文化间。
天地为画布,火药作绘笔。出国后的蔡国强持续探索着充满东方魅力的火药绘画,也不断拓宽着自己爆破的规模和艺术形式,串连出一次次带有孩童般浪漫想象和先锋色彩的火药艺术品。
1994年,蔡国强参加了广岛市当代美术馆举办的《亚洲之创造力》展览,以“地球也有黑洞”为题,点爆了飘浮于空中的大气球上的装置,成为日本文化大奖“广岛奖”设立以来第一个获奖的中国艺术家。1995年,蔡国强应邀前往美国纽约。在内华达核试验基地时,他点燃了自制的“炸弹”,手上还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蘑菇云,这种对暴力的戏谑和消解震惊了艺术界。这件作品被命名为:爆破项目《有蘑菇云的世纪:为二十世纪作的计划》。而当时的蘑菇云照片也成为了20世纪艺术史书的封面图——艺术家的手象征着人类之手;放出的蘑菇云,象征了人类从使用火种到拥有核能之间的得失矛盾。
蔡国强。IC photo
1999年,蔡国强获得了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,他也成为中国文化界在国际上第一位获得该奖的艺术家。2001年,他担任上海APEC会议焰火表演的总设计,后来他的作品《 APEC景观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图》于2007年11月25日在香港佳士得举行的“亚洲当代艺术”拍卖会上以7424.7万港元拍出,创下了中国当代艺术品拍卖的世界纪录。
2013年,他在卢浮宫、奥赛美术馆间的塞纳河上,创作了全世界与巴黎间最浪漫的一晚——爆破项目《一夜情》。2015年,酝酿了20年屡受挫败的作品《天梯》终于在蔡国强的家乡泉州爆破成功,火药制成的天梯直通云霄,点亮了黎明前的夜空。对《天梯》的坚持到实现,可能是这些年来远行南北东西后,蔡国强内心的少年从未变改的最好证明。《天梯》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艺术作品,只关乎一条505米高的梯子,只关乎一个小城青年对宇宙最初的好奇和渴望,单纯得正如他喜欢说的那样:“就是这样而已。”
归来仍少年
在足迹遍及全球各个大洲后,今年已是63岁的蔡国强选择“回归”到当年启程远行的原点——故宫。2020年12月15日,由北京冬奥组委和故宫博物院主办的“远行与归来”蔡国强艺术展正式开幕,呈现近年来蔡国强“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”精选作品。2020年恰逢紫禁城建成600年,蔡国强在最后一个展厅利用VR技术创作了压轴作品《梦游紫禁城》,白日梦一般重现了600年前紫禁城建成时的绚烂烟花庆典。
日前,蔡国强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专访。在谈起第一次接触VR技术时,他幽默地称之为CR——蔡(Cai)国强式的VR。与其他虚拟现实作品不同,蔡国强坚持大量使用真实拍摄,与故乡泉州的工匠一起耗时五个月创作了汉白玉的紫禁城模型,又在浏阳河畔放了一场没有观众的烟花盛典,结合3D扫描、建模、360度全景拍摄和CG技术,力求呈现一件“把实拍做得很像CG”的作品。他对记者表示:“有些作品不能靠巧,一定要足够拙、足够花时间,自然而然会产生它的能量和格局。”
VR合作伙伴HTC VIVE ARTS总监张忠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:“蔡国强对新媒体的思考是辩证的:以火药这一古老媒介的不可控性去挑战VR的精确性、以传统手工石雕的质地对话数字世界中的新型构建形式。这些挑战都使作品的制作流程与一般的VR作品大不相同。”或许,在拥有技术便利的年代,仍愿意恳切地下“笨功夫”,也是蔡国强出走半生后,最大的少年浪漫。
《21世纪》:在你看来,VR焰火创作与实地焰火创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?
蔡国强:我做过很多焰火,就会开始思考还能做出什么不一样?VR影像能否做出一种非纪实的穿越感? 一开始,我怀疑VR的形式和我的气质不对,但这正是它吸引我的原因。当它把我引进一种调试的、比较不直接的状态,而非直接地、有力量地去跟天地对话时,我会发慌。我利用VR,发挥烟花特有的失控、危险、紧张和兴奋感,创造出不同的体验,人可以在空中直接穿过烟柱,视角可以突然变换等, 反而让人感到某种程度的释放。
《21世纪》:你怎么理解火药的存在?
蔡国强:某种意义上,火药从被发明开始就具有神奇和治愈的功效,而不单是为了破坏。我使用火药也会面对来自社会对于它的破坏性和治愈性的提问。当世界一些地区恐惧和暴力不绝,创造大规模毁灭能量的人类之中,还有人用爆炸的能量在创作着美,这本身就给人多了一点点希望。
《21世纪》:焰火绽开给人的感觉很震撼、激烈、危险又不安。绽放过后又给人悲伤和落寞。对你来说,焰火在点燃前、燃烧时还是燃烧后感触最深?
蔡国强:应该是点火的瞬间。不确定带来的紧张和焦虑,一种等待命运结果的时刻。我总想用看得见去表现看不见。让看不见的能量展现自己的魅力,就应该面对它令你意外的结果。有时我把创作过程公开让观众参与其中,让他们和艺术家的命运绑在一起,共同期待或成功或失败的结果。
《21世纪》:为什么你会如此沉迷于用“看得见”来呈现“看不见的世界”呢?
蔡国强:可能和我的故乡泉州的传统文化有关。其实我是一个怕死的人,这使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对死亡充满着恐惧和思考。这种秘密和折磨,让我一直在寻找看不见的世界,和超越死亡的恐惧的一种通道。通过艺术慢慢解开自己对死亡的恐惧,也通过艺术理解人类。
宇宙万物里面,看得见的只是5%,95%是暗物质和暗能量。随着年岁的增长,我慢慢体会到死亡是回归到95%。我从小就很怕我奶奶去世,但是相信她还存在于一个宇宙的95%里面,就已经是一种安慰。死亡并不代表完全消失,这个理念影响了我。我在绘画里大量使用火药,也做了很多会瞬间消失的作品。
《21世纪》:艺术创作体现出来的气质总是与所处的大时代背景分不开。你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用火药创作,至今观察自己或作品经历了怎样的变化?
蔡国强:今年我在美国新泽西乡下隔离期间,翻出了十几本上世纪80到90年代的笔记本,像是重返初心一样。那时热衷于思考关于物质繁荣、人性日下、环境破坏等人类、地球的问题。上世纪80年代末,我的思维开始流浪宇宙,并在90年代前后为外星人做了很多项目,包括《人类的墓志铭》,是构想用海水做一块棺材形状的冰,送到宇宙中去,让它飘浮太空,期待哪天外星人可以接收到这来自地球的DNA,从而理解地球人寻找宇宙同胞的情感。希望可以把它们跟时代连结在一起。